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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屠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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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屠(六)

意識朦朧間, 身體似小舟搖曳,沈沈浮浮。

依稀有幾抹日光透過眼瞼,溫寒煙睫羽輕顫, 緩緩睜開眼睛。

喧擾聲響似潮水般湧上來,入目是熙攘的人流。

她整個人都掛在裴燼身上, 下頜搭在他肩頭, 在鼻尖一陣濃郁的沈香彌散間, 發絲隨著他步伐輕輕搖晃。

溫寒煙呼吸一滯, 瞬間清醒過來。

意識的最後停留在深淵下無盡的罡風。

看來他們這是已經到了浮屠塔的第二重天。

她氣息變化的瞬間, 裴燼便察覺到。

“睡美人, 總算醒了。”他微一偏頭, 似笑非笑看她一眼,“這一覺睡得舒服麽?”

“……”溫寒煙一哽。

裴燼定然是故意的, 只為報覆她先前說他懶惰之仇。

她餘光間閃過細碎的光點,一根細線幾乎通透融入空氣中, 依舊纏繞在她月要間。

另一端無限延伸,牢牢纏在裴燼身上。

溫寒煙眼睫輕輕動了動。

他雙臂繞過她雙月退,掌心虛扣在自己月要間,半點也沒觸碰到她。

分明背著一個人, 步伐卻依舊輕松閑適。

這樣親密的姿勢, 她心口緊貼著他脊背, 溫寒煙倏地回過神來。

她眉心一跳,下意識用力掙紮了一下:“放我下來。”

裴燼絲毫沒攔她, 順勢將她放下來, 故意大幅度活動了下肩膀。

“人不可貌相。”

他一邊拉伸著僵硬的肌肉, 一邊故作嚴肅道,“美人, 你看著纖瘦,分量倒真不輕。”

溫寒煙強行克制住將他那張嘴撕爛的沖動,調出技能欄不再理他。

【姓名:溫寒煙

稱號:最強龍傲天

身份:瀟湘劍宗內門弟子(已失效),東幽少主未婚妻

修為:合道境初期(即將突破)

技能心法:勢如破竹(新獲取),落雨飛花,莫辨楮葉(永久),劍覆河山(永久),踏雲登仙步(永久)

法寶兵器:伏天墜(新獲得),流雲劍(破損)】

這次闖過浮屠塔第一重天,一口氣獲得了【勢如破竹】這個新的技能心法之外,竟還多了一件法寶【伏天墜】。

雖然並非永久可用,但無疑給她走過第二重天加了些新的依仗。

如今最寶貴的便是時間,溫寒煙毫不猶豫嘗試:【勢如破竹。】

一瞬間,周遭景物在她眼底皆褪色成墨色山水畫,唯有街道兩側蔓延向前的酒肆店鋪留有鮮艷的色澤。

無論是大敞著的門,還是緊閉的窗,皆似是被耀目的日光籠罩,仿佛她一伸手便能推開。

溫寒煙若有所思地收回技能。

還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,來到第二重天,她最發愁的便是宵禁時去何處藏身。

有了這個技能心法,這便徹底不算是問題了。

與此同時,一塊白玉吊墜出現在她芥子空間之中。

【快戴上!這是你的第二條命。】

龍傲天興致勃勃催促道。

【只要戴上這枚伏天墜,但凡是玉墜打不碎,打在你身上的攻勢都會被它所化解。】

【它怎樣才會碎?】

【這和佩戴者的修為有關。】龍傲天系統道,【如果你是個合道境修士,那它就最多能承受合道境一擊。如果是悟道境修士打了你一掌,它會替你分擔掉一部分傷勢。】

【但若你成了煉虛境,甚至羽化境修士,那就厲害了。】龍傲天系統興奮道,【無敵是多麽寂寞!】

溫寒煙被它這麽一說,心潮也是一陣澎湃。

她一定要早日變得更強。

思緒翻湧間,溫寒煙步速下意識放慢了幾分。

月要間猛然傳來一陣力道,將她向前扯了幾步。

溫寒煙意識瞬間被這一扯拽回了現實。

她擡起眼,幾分不悅。

“逛自家花園賞景呢?大小姐。”裴燼負手立在她身前幾步,一只手懶洋洋搭在千機絲上。

他順著她視線看過去,“讓我也看看,究竟什麽東西這麽讓人著迷,把你的魂都吸了過去。”

溫寒煙反手也搭上千機絲,往自己方向扯了一下。

裴燼配合地靠近她幾步。

“如今我們已經不會再走散。”溫寒煙指尖點了下千機絲,“這個可以拆掉了。”

“我看未必。”裴燼皮笑肉不笑地說,顯然是在點她方才走神的事。

但他也並未為難她,亦或者是,他也早已想擺脫這種過分暧昧的束縛。

沒等溫寒煙再開口,裴燼便漫不經心低眸,輕而易舉將千機絲解了下來。

他正欲將這東西隨手扔了,一只手扯住他衣擺。

裴燼稍有些意外地撩起眼睫。

“這個……”

溫寒煙指尖不自覺蜷了下,眼睛卻不偏不倚直視著裴燼的眼睛。

“可以給我麽?”

她抿抿唇角,稍微有些不自在。

不論什麽更深的,從前落雲峰在這方面倒是從未苛待她。

她向來不需要自己開口朝別人索要什麽,便有源源不斷的天材地寶自動往她身邊湧。

溫寒煙不擅長開口向別人要東西,尤其面前這人不是別人,偏偏是裴燼。

但這絲線對她來說可遇不可求,即便裴燼可能會拒絕,她也要試一試。

裴燼沒有立即回應,綠江虐文系統色胚般“嘿嘿嘿”的笑聲在這時無端閃回,在腦海中久繞不散。

他向來游刃有餘的神情微頓,一瞬間有些精彩。

他靜默片刻,半晌才吐出幾個字:“你竟然真的喜歡這種東西。”

溫寒煙聽得莫名其妙,這種東西是什麽東西?

她還沒理解裴燼話中的深意,便見他燙手山芋一般將千機絲往她手中一扔。

“你喜歡就拿著。”

千機絲輕飄飄落在掌心,不知是不是錯覺,仿佛還染著一抹很淡的體溫。

溫寒煙原本沒想什麽,此刻指腹觸碰到這樣的熱度,卻猛然感受到一種出離於索取之外的、另一種不自在。

這是一種近似於本能的感覺,就連她自己也辨不清究竟是從何而來,卻就這麽莫名地出現了。

“……空青和葉含煜呢?”

溫寒煙飛速將千機絲收回芥子,若無其事主動扯開話題。

“不知道。”裴燼將身份令牌扯下來,扔垃圾一般扔到一邊。

溫寒煙瞥見他動作,沈吟片刻,也如法炮制將自己的身份令牌扔了下去。

他們混進來的身份只是浮屠塔第一重天的人。

在第二重天,他們原本便是不存在的人,這令牌也就根本沒有用處。

不僅如此,若是巫陽舟在裏面做了什麽手腳,能夠憑借身份令牌追尋到他們的位置,反倒徒增事端。

浮屠塔第二重天比第一重天還要繁華許多,不僅周遭樓閣建築極其講究,來往行人也不再像第一重天那樣穿著統一的黑色長袍。

“這裏的魔修各個修為都在合道境之上。”溫寒煙觀察片刻,輕聲道。

“哦。”裴燼漫不經心應了一聲,腳步一轉,徑自往酒肆中走。

“幹什麽?”

“吃飯。”裴燼悠然道,“如今你我修為虧空,正是需要大補的時候。”

“你方才也說了,此處皆是些合道境之上的魔修——他們做出來的靈肴,此刻品嘗一番正合適不過。”

溫寒煙一陣無言,竟然感覺裴燼說這話她一點都不意外。

溫寒煙:“你倒是一點也不著急。”

裴燼:“誰說我不著急?但總有人比我更著急。”

他挑眉道,“想找人,漫無目的到處亂走便是大忌。與其四處去找,還不如等著別人自己找上來。”

溫寒煙不過是看不慣他懶散作派,心裏卻知道他是對的。

空青跟著她從瀟湘劍宗離開,應當知道她行事作風,

他們很大概率會去酒肆找她。

*

兩道黑色的身影緩慢在街道上前行。

空青跟著葉含煜一同將身份令牌捏了個稀巴爛。

“人人都知道浮屠塔一百八十八層,外面看著高聳入雲,但誰能知道它竟然是倒著長的。”

“想往上走,反倒得往下跳。”

他回想起那深不見底的深淵,便渾身起雞皮疙瘩,“這就算是發現了,也未必有膽子真的往下跳,方才我還以為衛長嬴要把我們殺了。”

葉含煜呵呵冷笑道:“他是沒殺了我們,但你卻差點要了我半條命——我耳朵裏到現在還回蕩著你殺豬一樣的慘叫聲。”

“……”

空青無聲磨了下後槽牙,從那麽高的地方被扔下來,他稍微“感慨”兩聲怎麽了?

他看著葉含煜佯裝敬佩道:“你方才朝著辛子那‘神來一筆’,還真挺像那麽回事。”

葉含煜來到第二重天的第一件事,便是去店裏買了件成衣穿在身上,如今已恢覆成玉樹臨風翩翩少年一枚。

他正整理著衣服上的褶皺,一寸寸撫摸著滑膩的衣料。

他長這麽大以來,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,有一件衣服穿是這麽美妙而奢侈的事情。

聽見空青明褒暗貶的諷刺,葉含煜動作猛然一頓。

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,再次感受到被羞恥支配的恐懼。

“……清醒著做嬰兒,我也是頭一次。”

此刻溫寒煙不在身側,葉含煜語氣也流露出幾分咬牙切齒來,“返璞歸真,控制不了生理本能。不信的話,你自己去試試。”

“我可不夠格。”空青原封不動將他先前的話還了回去,“五百年前,我遠遠沒有你這麽‘璞’這麽‘真’。”

頓了頓,他心思又飄向溫寒煙,“也不知道寒煙師姐現在怎麽樣。”

“應當已經和衛長嬴一起來了第二重天。”葉含煜恨不得早點結束這個話題,連忙順勢接下去,“只是,不知道此刻究竟在何處。”

說到溫寒煙,空青的思緒就再也飛不到別的地方去了。

“天黑之前,咱們一定要找到他們才行。”想到這個他就發愁。

空青長嘆一口氣道,“可是怎麽找?”

葉含煜沈吟片刻,驀地想起什麽,眼前一亮:“前輩說過,酒肆消息最為靈通。初來乍到,要多聽多看,說不定對日後有什麽幫助。”

“我們去找第二重天最大的酒肆。”

*

浮屠塔第二重天的酒肆果然不同凡響,大廳之中並不像其餘酒肆那樣擺放桌椅,只有中央階梯拱和而成的一處高臺。

這裏簡直像是浮屠塔內嵌套的另一座高塔,仰頭望去高不見頂,每層皆被垂簾分割成無數隔間,一陣淡淡的菜肴香氣裹挾著魔氣,在飛揚的紗簾和虛空中穿梭。

此刻天色已近晚,酒肆中人數並不多,魔修大多都早早往居所趕,為即將到來的宵禁做準備。

溫寒煙和裴燼被帶入一處隔間內,立馬有人遞上菜單:“兩位看看要點什麽?”

溫寒煙根本不是魔修,對這些東西絲毫提不起興趣。

再加上囊中羞澀,她掃一眼最便宜的:“隨意些便好,就要——”

“那就每樣都來一份。”裴燼微笑打斷她。

他指節按在菜單上,連翻都沒翻開,微一用力推回去,慢條斯理吐出三個字。

“最貴的。”

“得嘞!”沒想到快要打烊的時候,竟然迎來兩位貴客。

店小二心頭一喜,轉念一想倒也是。

這個時辰還敢出來吃飯的,能是什麽普通人?

說不定就是即將前往玄羅殿的高人!

店小二興沖沖走了,腳步都比來時更輕盈。

溫寒煙沈默片刻,看著裴燼怡然自得靠在位置上品茶:“你有靈石?”

“沒有。”他八風不動倚在原處,眼也不眨地說。

溫寒煙:“……”

裴燼抿唇一笑:“會有人替我們付賬的。”

隔間視野極佳,居高臨下將整個酒肆盡收眼底,廳中高臺上這時出現一道身影,在桌邊盤膝而坐。

溫寒煙冷冷瞥裴燼一眼:“撐不死你。”

裴燼掀起眼皮,視線如有實質般落在她小腹。

他目光暧昧打量一圈,重新向上盯住她眼睛。

“我的胃口夠不夠大。”他慵懶一笑,幾分暧昧,“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。”

溫寒煙瞬息間便反應過來裴燼在說什麽。

她耳根一熱,卻不願就這樣示弱,想也沒想反唇相譏:“隨便你。再多說一個字,有多少我便再收回來多少。”

隔間裏陡然一靜。

分明這樣的對話也不是頭一次發生,可卻似乎有什麽在流逝的時間裏變了味道。

好在就在這時,廳中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,將這方寸大小的空間裏詭異的氣氛瞬間打破。

“今日最後一場,便來說一說大家都感興趣的舊事。”

醒木“啪”一聲排在桌面上。

“咱們都知道,尊上與裴燼關系匪淺,當年也算是情同兄弟手足。”

“一千年前,裴燼戰敗於寂燼淵,正道仙門世家合力結成乾坤封印大陣。”

“靈壓呼嘯,天地變色,那時尊上身受重傷,卻依舊拼死相護,想要沖進陣心將裴燼救出來,甚至不惜以身替之!”

“尊上果然情深義重!”其餘隔間裏傳來感嘆。

案前說書人一拍折扇:“正是!”

“但那時裴燼大勢已去,自知無力回天,便在生死存亡的最後一刻,將一切重擔都交付給了尊上,要他替自己守好這一切,等著他卷土重來的那一天。”

“尊上無法,只得含淚答應,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摯友手足被封印陣法吞噬。”

“卷土重來?”溫寒煙看向裴燼。

裴燼撩起眼睫睨她一眼:“是啊,不信嗎?”

他食指慢條斯理劃過喉間,作出一個要殺人一般的手勢,唇角扯起一抹獰笑。

這動作若是放在他們寂燼淵下初遇時,她心裏肯定警鈴大作。

但現在——

溫寒煙敷衍假笑一下,揣著體內一黑一白兩顆丹田,還有靈臺中時明時滅的道心誓印跡,泰然自若靠了回去。

裴燼收回手,但笑不語。

“嗚嗚。”幾名多愁善感的聽眾吸了吸鼻子,“太感人了!”

“咱們邪修魔修大多生性冷漠,這樣真摯的情感實在太難得了!”

說書人煞有介事點頭道:“裴燼被鎮壓於寂燼淵乾坤封印大陣之下,剩下的魔修群龍無首,損兵折將很快便潰不成軍。”

“是尊上以一己之力,將一盤散沙的士氣重新凝集起來!你們能想象這是一件多麽艱難的事情嗎?內憂外患當前,尊上強忍悲痛,不惜自毀修為,才勉強讓仙門世家撤退,將最後一絲生機保全。”

“他休養了整整三百年,才勉強恢覆了三成功力。可那時候,我們魔道式微,整個修仙界都是他們正道仙門的天下了。”

代入感強的已經自動開始焦慮起來:“這可如何是好!”

“那時尊上親信都勸他繼續閉關,否則恐怕修為最後也恢覆不到從前巔峰,可他卻毅然決然地拒絕了。”

說書人長長嘆道,“咱們這浮屠塔,也便是那時建起來的。”

“是尊上給了我們這些魔修安身立命之處。”一名聽眾已是熱淚盈眶,忍不住道,“你們這些年輕的可能不知道,也想象不了,但我卻親身經歷過。”

“當時魔修整日如履薄冰、提心吊膽,一個不小心變要被正道修士圍剿。小命都難保,更別說安下心來閉關修煉。”“我們魔修能有今日,不再過朝不保夕的日子,浮屠塔能有今日地位,與仙門世家分庭抗禮,全都是尊上的功勞!”

“尊上犧牲自我,才成全了我們所有人!”

“誓死追隨尊上!”

“……”

聽眾一陣熱血澎湃,表忠心的聲音此起彼伏。

溫寒煙聽得面無表情,內心毫無波瀾。

她轉過臉,裴燼倚在位置裏大快朵頤,愜意地瞇著眼睛。

仿佛周遭一切都比不過滿桌靈肴,根本未曾入耳入心。

察覺到她視線,他不慌不忙擡起袖擺,假惺惺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淚:“太感人了。”

溫寒煙:“……”

這時旁邊隔間傳來一陣輕響,似是有人來了。

說書還在繼續。

“說到這裏,那就不得不提五百年前的寂燼淵一戰了。”

“浮屠塔建成之後,尊上又閉關了兩百年。五百年蟄伏,他心底卻沒有一日不恨,覆仇的烈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燒!”

“終於,來到了他準備已久的那一日——”

“闊別五百年,重新回到當年的戰場,尊上內心五味雜陳。裴燼在封印大陣下受盡折磨,生死未蔔。這一次,他發誓要將屬於我們魔道的一切奪回來!”

殺心重的魔修聽到這裏,忍不住拍案而起:“殺!”

“沒錯!就是殺!”說書人又是一拍醒木,“咱們魔道積壓了五百年的戾氣一朝發作,那叫一個望風披靡,銳不可當!正道仙門安定了五百年,早已大不如前,很快便節節敗退。”

“好!”

“解氣!”

說書人搖頭道,“但天有不測風雲,這一次出現了一個新的變數。”

立即有人想起來:“瀟湘劍宗那個溫寒煙!?”

“原本,尊上抱著必死決心,即便散盡一身修為埋骨寂燼淵,也誓要將裴燼救出。”

“封印大陣幾乎被破之時,卻有一白衣女子橫殺出來,行事霸道,面目可憎,過了數十招後見不是尊上對手,她血灑鏡月滕以身煉器,非要與尊上和裴燼同歸於盡不可!”

“耍賴!”

“玩不起!”

“這溫寒煙也太可惡了!自己不想活,還非要拉著別人一起死。”

“她難道不知道,這是尊上五百年的心血嗎?一朝因為她毀於一旦,簡直該死!”

溫寒煙聽著左一聲右一聲謾罵,心理倒是沒什麽別的感覺。

她轉而在想另一件事。

若不是這說書人瞎話編得太離譜,她甚至沒有留意到,五百年前寂燼淵一戰,巫陽舟根本未曾露面。

戰場上她分明寸步不離跟在雲瀾劍尊身側,不可能漏掉什麽魔道大能。

唯一的可能便是,那一日魔道壓根沒有出現什麽聲名顯赫的高階魔修,只來了一群蝦兵蟹將。

溫寒煙渾身血液驟冷。

這樣一想,她突然間無法理解,當年為何正道仙門無力抵抗。

只有她以身煉器,方能平息禍端。

當年她初出茅廬,第一次下山歷練便遇上這樣的大場面,精神太過緊繃並未察覺這些細節。

如今細想,卻越想越覺得奇怪。

越想越令人膽寒。

這時旁邊隔間猛然傳來一陣動靜,人仰馬翻,隱約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壓低嗓音道:“冷靜點!”

另一道聲音咬牙切齒:“面目可憎?我看他們才是奇形怪狀!”

溫寒煙倏地擡起眼。

“叮”地一聲,裴燼將玉著撂下,身前桌案上僅剩一堆空盤。

“人,這不就找到了?”

他悠哉伸了個懶腰,不疾不徐轉頭向外道,“結賬。”

……

葉含煜捧著日漸消瘦的儲物袋,欲哭無淚。

他含淚付了兩份錢,此刻卻和空青一同坐在溫寒煙所在的包廂裏。

兩份錢買一間隔間,簡直虧大了。

空青盯著滿桌的空盤子,目瞪口呆。

他連想搭一下胳膊肘都無處下手,猶豫片刻還是將手縮了回來。

“寒煙師姐,你們胃口真好。”

溫寒煙木著一張臉,終究沒有辯解什麽,默默替裴燼背了一半的黑鍋。

酒足飯飽的人此刻卻似是又困了,軟綿綿倚在位置上眼睫輕闔,又要睡過去。

溫寒煙忍無可忍傳音問他:“吃了這麽多,你魔氣恢覆到了幾成?”

裴燼眼也不睜,懶懶道:“一成都夠嗆。”

溫寒煙沒說話。

裴燼:“既然關心我,何必不多給一點。”

他稍有興致半睜開眼睛,“我的全部身家都在你那裏,你就是整日開洪洩閘一般外放魔氣,也足夠你揮霍上月都不止。”

說到這裏,像是觸碰到了傷心事,裴燼故作惆悵道,“分明腰纏萬貫,對我卻如此小氣。”

溫寒煙唇角微抿。

她先前對裴燼有所隱瞞,也是為了給自己留一線後路。

可這人護在她身下,陪她跳萬丈深淵的畫面還歷歷在目。

溫寒煙遲疑片刻,斟酌著措辭多說了幾句真話。

“那日給你的,是我能夠調用的全部魔氣。”她想了想,“我似乎不能給你超過我自身修為的魔氣。”

但後半句話她還是咽了下去,沒有全盤托出。

她心底有所預感,或許等到她突破合道境中期之後,便可以再次凝集魔氣。

裴燼倒是沒有多少反應。

“難怪只有這麽點。”他興致缺缺應了聲,重新閉上眼睛。

溫寒煙冷冷掀了掀唇角:“嫌少?那就還回來。”

裴燼改口改得面不改色:“不少,一點都不少。”

另外兩人並不知道他們瞬息之間的對話,葉含煜分析道:“此處應當是浮屠塔精銳所在,再向上便是鬼面羅剎那樣巫陽舟的親信了。”

空青道:“來了這麽久,竟然沒人來追殺我們。”

“等級森嚴的弊端,便是信息流通不暢。”溫寒煙道,“我們還有些時間。”

如今他們四人或多或少靈力皆有損耗,即便時間緊迫,依舊需要休整。

否則別說是第二重天難闖。

第三重天和最後一重玄羅殿危機四伏,他們必須要以最好的狀態應對。

“當務之急是找一處地方過夜。”

葉含煜指了指窗外黯淡的天色,“酉時快過了。”

“天馬上就要黑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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